风

“读了？”第二天蔺晨进到老阁主房间的时候，老阁主没有抬头。

“爹，他中的真是火寒毒？”蔺晨试探地问。

“你给他把过脉吧，”蔺曦问，“他的脉象你把不出来吗？”

蔺晨沉默。

“去问问他吧。”老阁主沉默良久，对蔺晨说。

“爹，没有其他办法吗？”

“火寒毒本就是天下奇毒之首，以前从未知道有人中火寒毒的情况，因此也并未有太多关于火寒毒的记载，至少目前我读过的书中有关于此毒的记载只有这一本书，而解毒方法也只有这书中有，我目前还没有看到有其他解法。”老阁主顿了顿，“殊儿的火寒毒已然十层，深入骨髓，就算有其他的解毒方法，损伤也在所难免。我明天启程去找荀轸和素谷主商讨一下看有没有缓解损伤的办法，但解毒恐怕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晨儿，你还是早点跟他说，让他有点心理准备。”老阁主叹息道。

蔺晨进到林殊房间的是，愣了一下，只见林殊端正在塌上坐着，一动不动，见到蔺晨，眼神古井无波，一片死寂。

“你中了火寒毒，”蔺晨深吸一口气说，他见林殊的眼神并无异常，便继续说道，“火寒之毒，为天下奇毒之首，来自梅岭特有的雪疥虫，既能救命也能夺命，你当时在梅岭全身烧伤，火毒攻心，本已无生理，但恰巧跌入雪窝之中，被寒蚧虫咬噬全身，此虫只有梅岭附近才有，它们专食焦肉，同时吐出毒素，以冰寒之气扼住了火毒，从而形成一种新的奇毒，那便是火寒之毒，具体情状不用我多说，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蔺晨看了看林殊，依旧在那里坐着，没有一点变化。

“但火寒毒并非没有解法，只是解毒对身体会有严重的损伤。目前有两种解法，第一种解毒过程非常痛苦。简单地说，必须削皮挫骨。如果要彻底地解，须将火毒寒毒碎骨重塑而出，之后可能要卧床一年，用于骨肌再生。此种解法的好处是解毒后的容颜与常人无异，舌苔恢复柔软，可以正常说话，不过样貌与以前是大不一样了。这样碎骨拔毒，对身体伤害极大，不仅内息全摧，再无半点武力，而且从此多病多伤，时时复寒疾，不能享常人之寿，且这种解法需待你身体恢复之后才能进行，等于你重新在鬼门关走一趟，而且过程极其痛苦需要你保持清醒。”

“第二种解法和这个解法原理上差不多，只是将毒性保留控制一下，不伤人体根本。解后可保毒性不像现在这样发作，无须再饮血，身体虽不能恢复到武人体魄，但与常人无异，可享天年。只不过。全身白毛不能尽退，舌苔的僵硬也无法尽解，说不清楚话。但是这种解法现在就可以进行，只需银针加药物配合就可。”

蔺晨深吸一口气看着林殊，问道：“你想选哪一种解法？”

林殊没有犹豫，提笔在纸上郑重其事写下个“一”字。

“也就是说你是想要第一种解法了吗？”林殊郑重地点了点头。

“你可知解毒过程极其痛苦，如果你一口气撑不下去就没命了？”林殊咬咬牙，点了点头。

“你可知你的寿命会大大缩短，甚至可能坚持不了几年？”林殊点点头。

“你可知你会多病多伤，缠绵病榻？”林殊点点头。

“你可知你的容貌会大改，即便至亲都难以认出？”林殊又点了点头。

“你可知你的容貌全然无法把握，很可能变成见不得人的丑八怪？”林殊怔了一下，似是下定决心一般，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你这是何苦，”蔺晨摇了摇头。

林殊又执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复仇”。

“复仇？呵呵！”蔺晨大笑，“选择第一种解法，你什么时候死都不知道，说不定还没开始复仇你就死了，你确定要选择第一种？”蔺晨带着嘲讽的眼神看着林殊。

林殊执笔在纸上又写下三个字：“听天命”。

“得得得，你想死反正我也拦不住，说不定我还能让你死得麻利点儿。”

此时老阁主进来，蔺晨看了看老阁主说：“这小子上赶着去死，我是拦不住。”

老阁主一扇子敲在蔺晨头上，“你小子说话注意点，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老阁主转身问林殊：“殊儿，你真的决定削皮挫骨吗？你要是不削皮挫骨可以就在我琅琊阁住着，我琅琊阁可保你后半世平安。”

林殊提笔写道：“苟且于世，非男儿所为。”

老阁主看着林殊，感叹道：“不愧是林燮的儿子。罢了，我也阻止不了你，只能尽力而为了。”

可此时林殊却状态不对，眼睛开始发红。“不好，他又发作了！”蔺晨转身对杜仲说，“快去捕一只野兔子来。”

蔺曦止住杜仲，“捕野兔子干什么？”

“爹你不知道他一发作就要饮血的，我见他要喝血所以……”

“喝兔血有什么用！”蔺曦抓住蔺晨的手，随手拿出一把匕首，从蔺晨手腕割了一刀。

“爹你干什么！”蔺晨一惊。

“殊儿的情况，喝动物血作用甚微，只能维持活着，还是需要饮人血方能慢慢恢复，让你不好好读书，这不苦了殊儿了。”老阁主白了蔺晨一眼。

蔺晨欲哭无泪，这到底是我爹还是他爹啊！

老阁主抓住蔺晨的手腕让林殊喝，林殊摇头直直往后躲，老阁主说：“都已经割开了，这点小伤无妨。”

林殊被老阁主强迫，轻轻舔了舔蔺晨的手腕，却忽然一怔，想起梅岭一役空气中杀戮的血腥味儿，觉得真真恶心，又抱头痛哭了起来。

罢了，这孩子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第二天蔺老阁主便离开了琅琊阁，林殊也被老阁主甩给了蔺晨，叫他在自己回来之前把林殊养胖，至少不能皮包骨头。蔺晨十万个不愿意自己养个白毛拖油瓶，便自己自在逍遥，把林殊交给了杜仲，嘱咐喂他野兔子血就行，人血那么奢侈的东西能天天给他喝吗？

有一日，蔺晨晨起照常在崖石上练剑，自是飞扬洒脱风流倜傥，端得一副不染俗尘的公子形象，结果一道白影闪过吓得他差点从崖石上摔下去，定睛一看，竟然是林殊在旁边站着看自己，穿着衣服也盖不住浑身的白毛，满脸白毛盖不住他的森森笑意。

林殊皮包骨头的身体虽然略有好转，但白毛下的肉仍然少得可怜，他瘦骨嶙峋的脸一笑竟然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蔺晨自是异常恼怒，这个白毛怪物自己跑出来就罢了，竟敢来嘲笑他蔺少阁主！他蔺少阁主何时被人嘲笑过！

蔺晨生气，拿起剑朝林殊刺来，林殊却一个闪身躲过了蔺晨刺来的剑，拔腿跑掉了，留下蔺少阁主看着林殊跑去的背影，自己在崖石上吹着山风，气死本少阁主了！！！自此蔺晨看见林殊就觉得膈应，吩咐杜仲让他能滚多远滚多远，最好滚到本少阁主看不见的地方去！

林殊就在蔺晨的嫌弃中等到了蔺老阁主回来，还带了荀珍和素谷主以及一车珍贵药材。

老阁主一看林殊虽然有所好转，可还是一副瘦骨嶙峋的样子，便知道自己的儿子根本没好好照看林殊，指着蔺晨骂竖子，就差扔茶壶了，蔺晨见老阁主生气，拔腿就跑了，好在蔺老阁主生气的时候，林殊在旁边为老阁主顺气，老阁主才慢慢安静下来。

这几日蔺晨一直躲着老阁主，生怕自己的爹再指着他的鼻子骂，直到老阁主遣杜仲把他叫了过去。

屋子里，蔺老阁主、荀轸和素谷主围在一起，

“看来只有这样了，”老阁主说，“他能不能挺下来，只能看天意了”。

其他人也点了点头。

方案制定好了，自己的儿子虽然不靠谱，却也是需要他帮忙的，老阁主便把蔺晨叫过来让他帮忙。

“此事是大事，容不得你胡闹，懂吗？”蔺老阁主严肃地看了看蔺晨。

“爹，我知道，您就放心吧。”蔺晨难得严肃了一回。

林殊周身白毛已剃，躺在床上，包裹着嶙峋的骨头的是僵硬肿胀的皮肤，老阁主问林殊：“殊儿，我再问你一次，你确定了吗？”林殊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老阁主叹了口气吩咐“准备吧”。

蔺老阁主、荀轸和蔺晨在屋内，旁边桌子上摆着放凉的开水、短刀、锉刀、剪刀、银针、白棉布、已制好愈合伤口的药膏，蔺老阁主吩咐道：“晨儿，你负责保持殊儿绝对的清醒，可用银针刺激，必要的时候需要过内力给他，懂吗？”蔺晨点了点头，“估计时间会很长，咱们要轮流动手，如疲劳的话一定要让另外一个人接手，千万不可因自己疲劳而出现纰漏，知道吗？”其他人也默默点头，“殊儿，你一定要坚持不要让自己睡着，如果很痛就喊出来，懂吗？”林殊坚定地点了点头。

之后的三天，整个琅琊阁都不知道怎么度过去的，只知道林殊屋子里几位世间名医用尽了一身本事，外面仆人一直向里面端晾凉的开水，一盆盆血水递出来实在让人惊心，蔺晨不停地给林殊扎针刺激他不让他昏睡过去，同时小心翼翼的运功过气给他，而屋子里最开始还是很安静，林殊死命地咬着牙撑着，老阁主实在不忍心，“殊儿，你喊出来吧，你喊出来我们也能好受些。”三天里刚开始林殊的房间传出痛苦的惨叫，他几欲昏迷，蔺晨实在不忍心他受苦，却也不得不狠下心来用银针插进他的穴位，每次林殊都会痛苦惨叫出来，后来林殊的叫喊越来越弱，到最后完全无力发出任何声音，第三天结束，整个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让人受不住，几位大夫因太过劳累几欲虚脱，蔺晨因用功过度全身被汗浸湿，而那个惨叫地惊天动地的林殊此时已经浑身被白棉布包裹，安安静静地躺在那，三天里他拼尽全力保持清醒，终于可以合眼了……

而另外一边，被琅琊阁救回的几个赤焰军的士兵本已恢复地差不多，却一直没被蔺少阁主遣散走，他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只是这动静实在惊心动魄，他们想打听又因仆人进进出出很忙实在无法打听，只能好奇着。

“没想到殊儿真得挺过来了。”蔺老阁主看着床上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林殊，实在心疼得很，“可之后仍然不能大意。”蔺老阁主吩咐蔺晨，“荀大夫也累了，晨儿，你先替爹看着殊儿，我休息一会儿来替你。”“爹，你们放心休息吧，这里有我就行。”蔺晨也是难得正经地回道。 

“真没想到你小子真能挺过来”，蔺晨虚脱地擦了擦汗说，“我蔺少阁主可不随便给别人好处，你欠我这么多到时候得变着法子让你还！”他看着裹在棉布里的林殊像个蚕蛹一样，忽然噗嗤笑了出来，想到也不知道是白毛更难看还是蚕蛹更难看。之后其他几位大夫回屋休息，蔺晨就强撑着在这照看刚睡着的林殊。之后的一段时间林殊一直昏睡着，蔺晨和几位大夫生怕林殊出什么问题，轮流在他床边照看他，定时给他清洗伤口，敷药换布。在一个月内林殊几次没能提起来气，他又被棉布裹着实在无从下手，几位大夫便给他服下护心丹并隔着布给他行针，好在这些大夫医术高明，虽然有惊但是无险，林殊中间几次醒来，却都时间不长就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