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评,老年人杠不起。

昨日非(十二)

守丧后,梅长苏带着黎崇老先生给他的玉蝉和书稿等遗物离开了青积寺。一路上梅长苏都少言寡语,蔺晨也少有地安静沉默,只是陪着梅长苏并未多说话。

马车行至山间小路,山中树木郁郁葱葱,只听见马蹄声和车轮碾过山路的声音。突然马长嘶一声,前蹄腾空而起,整个马车震荡起来,梅长苏和蔺晨在车内也被摔得不轻。还没等马车平稳下来,梅长苏就听见马车外的刀剑声和喊杀声,听声音甄平和黎刚二人对阵的人不少,虽然二人武功高强,但对方人却不少,他们护在马车四周,努力阻止要冲进马车的人。

突然马车内飞出一位公子,白衣散发飘逸潇洒,手执长剑轻盈洒脱身法鬼魅,来回飞旋于众人之间,他们还都没反应过来,就都被公子刺伤了,有的是胳膊有的是腿,却都未伤及要害之处。

年轻公子稳稳落在马车外,收回长剑,居高临下看着受伤滚地的众人,这些人看到白衣公子的身法,又兼各自都受了伤,一时懵了,竟未敢在动。待白衣公子站定,他们才发现这位公子甚是年轻,虽然身着白衣却通身气派贵气十足,如此年纪却有这等身法,实在让他们惊讶不已。

此时马车内又出来一位公子,看起来比白衣公子还要年轻,他身形修长,身着青衣,容貌清雅,头戴玉冠,只是脚步虚浮。

“蔺晨,你没伤到吧?”青衣公子关切地问白衣公子。

“小意思,这几个小贼我还不至于放在眼里。”蔺晨撇撇嘴,“倒是你,刚才是不是被撞到了?”

“我没事。”梅长苏摆摆手,然后转身看着这些受伤的人,”蔺晨,他们是什么人?”

“山贼草寇而已,没什么。”然后去扶梅长苏上车,”咱们走吧。”

“蔺晨,等会儿我。”梅长苏转身朝一个正蹲在地上抚摸着腿上剑伤的小男孩走去,看起来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还很青涩。男孩看到梅长苏走来,露出恐惧的表情,本能地向后退,只是腿受伤了动弹不得。

梅长苏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甄平和黎刚大惊:“公子!”冲上前想要把梅长苏拉起来。

“你们在这护着就行了,我想他们也不敢把我怎样。”梅长苏吩咐道。

“别管他,本公子在这他们能怎样?”蔺晨白了白眼,甚为不屑。

“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梅长苏抚慰道,”这位小兄弟还很小吧?多大了?”

男孩看了看蔺晨,见蔺晨并未有动手的意思,又看了看梅长苏,害怕地说:“十,十四。”

“为什么要做山贼呢?”梅长苏言语温和。

男孩看着梅长苏,害怕地说:“我爹娘死了,他,他们说跟他们有吃的,我……我当时快要饿死了。”

梅长苏皱了皱眉,“现在还饿吗?”

男孩看了看梅长苏,点了点头。

梅长苏转身对蔺晨说:“咱们还有多少吃的?”

蔺晨两手一揣,眉毛一挑:“喂!不要告诉我你要喂饱所有人!”

“余下咱们需要的,剩下的能喂几个算几个吧,他们也都是可怜人。”梅长苏道。

“得得,你伟大。”蔺晨一摆手,“你看着办,我不管!”

梅长苏吩咐黎刚和甄平:“去留下咱们需要的干粮,剩下的都给他们吧,再给他们多拿些银两,车里带着的治伤药也全都给他们吧。”

黎刚和甄平转身去拿东西,梅长苏问男孩:“既然做山贼也挨饿,为什么不回去种田呢?”

小男孩害怕地看着梅长苏。

梅长苏安慰道,“无妨,我不会害你。”

“田,田被guan老爷收了。”小男孩害怕地说。

梅长苏沉默无语。

拿到了食物、银两和伤药,这些山贼纷纷跪谢梅长苏直喊活菩萨。虽然这些银两对蔺晨来说并不太多,但对于食不果腹的山贼来说,也可以好好充饥了。梅长苏看着他们,心中难过,转身上了马车,一路上靠在车壁上,更加沉默。

“喂,大菩萨,你把东西都给他们我们怎么办啊?”蔺晨嘲讽梅长苏。

“你委屈委屈少点几个菜就行了,”梅长苏说,“他们可是都快饿死了。”

“这年头哪个山头没有几个落草为寇的?你发善心能救几个人?”蔺晨玩味地看着梅长苏问道。

梅长苏沉默不语,他出身高贵锦衣玉食,少时又讨人喜欢,总是被众星捧月似的宠着,尤其太奶奶把他几乎捧到手心来宠,生活优越不知烦恼为何物。直到自己随父亲南征北战,他才慢慢见惯了流落的难民,无论是战事绵延的边塞,还是受到天灾的地方,他见到过各种各样的难民。只是军队粮草本就有限,他自己作为少帅也没少风餐露宿,经常食不果腹忍饥挨饿,披星戴月栉风沐雨,更不要说将士们了,根本匀不出口粮接济流落的难民。每当他看到流落难民忍饥挨饿却无能为力,心中难受至极。所以他更加努力杀敌,保卫大梁边境安宁,他才仰慕与他同样心怀百姓的祁王,他希望自己随父帅保卫大梁,希望有一天祁王能够改变现状。所以那时的他浑身充满了力量,他相信祁王哥哥能够让他有一天不再看到流落的难民。每次他出征回家,母亲看着自己又瘦了,心疼不已,变着法子给自己做好吃的。他不忍母亲难过,总是尽量把自己养得壮壮的。那时金陵城中谁人不知林家少爷出身高贵,性格阳光,文韬武略样样顶尖,完美地几乎无可挑剔,只有他自己和景琰才知道他所付出的努力和艰辛,他不为人所知的难过、担忧和抱负。

可是如今他身体羸弱,又是逆犯之身,被人所救都无法回报,不能救济百姓保家卫国,不能惩治贪官污吏还百姓赖以生存的田地,更不能整顿朝纲激浊扬清实现政治抱负。赤焰之案的真相和黎崇老先生之死本就对他打击颇大,郁结于心哀戚良久,现下又看到平民百姓被逼成山贼流寇食不果腹,难过与绝望交杂,胸口一闷,竟吐出一口血来。蔺晨大吃一惊,他本来看着梅长苏不言不语,只以为是黎崇老先生之死难过需要缓一缓罢了,没想到竟然大动心气,吐出血来。蔺晨连忙叫黎刚和甄平停车,取来银针,就地在车上为梅长苏施针。黎刚和甄平亦没有想到少帅竟然有如此大的震动,紧张得看蔺晨为梅长苏施针,不敢多问。蔺晨手腕翻飞,银针精准插到各处穴位,一会梅长苏苍白的脸色才慢慢有了血色,缓了过来。

梅长苏慢慢睁开眼,见甄平和黎刚松了一口气,蔺晨担忧地看着自己,可说出口的话却锋利如刀。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命太长了啊?”蔺晨问道,“还是你后悔当时没选择去死?”

梅长苏垂下眼睛,对蔺晨说道:“蔺晨,对不起。”

“梅长苏!自从你当时选择要活下来,就没有资格说对不起!”蔺晨咬牙狠狠地说,“这三个字我蔺晨从来不想要,也不稀罕,以后别再让我听到这三个字!”

梅长苏别过脸去,不让蔺晨看到自己眼中快要流下来的泪。

在之后的行程中,梅长苏与蔺晨同在一间客栈房间,同在一驾马车里,却甚少说话,好像是二人闹别扭似的,搞得黎刚和甄平在他们周围也是浑身不舒服。

回到琅琊阁后,梅长苏一心钻到屋子里,抱着蔺晨之前给他的一大箱邸报夜以继日地读,而蔺晨则一甩手,转头自己就去游玩了,只是走之前叫小童仍日日给梅长苏煎药端了去看着梅长苏喝下。

蔺晨说是出去游玩,可他何尝放心的下梅长苏?他出去逍遥了六七天,去烟花柳巷看倦了美人儿,心里空落落地回到了琅琊阁。

蔺晨是在夜晚回到琅琊阁的,他看到梅长苏的房间没有光亮,以为梅长苏已经入睡。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去拍了拍梅长苏的门。

没有动静。

莫非是梅长苏入睡太沉了没有听到声音?蔺晨悄悄打开门进去,摸黑朝梅长苏的床榻走去。

蔺晨有种非常不详的预感。

床榻是空的,微微的月光照在床榻上,床头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没有一丝人在的痕迹。

蔺晨的心紧紧揪住。

“杜仲!杜仲!”蔺晨不顾深夜,大声叫道。

一会儿杜仲穿着中衣冲了进来,见蔺晨已点亮灯烛,坐在桌前看着什么,床上已经没有了那个人。

蔺晨的眼睛微红,很是愤怒。

“少阁主,梅公子他……”

“他走了。”蔺晨咬牙。

”你难道就没有发现他走了?”蔺晨看着杜仲问道。

杜仲扑通一声跪下,“请少阁主责罚!”

蔺晨一摆手,“罢了,想是他要走也是留不住的,你起来吧。”

 

如果没有那日山中的事情,蔺晨恐怕马上叫人去找梅长苏,以蔺晨的本事找到人抓回来不是难事。但偏偏山中那次别扭,让蔺晨心中的别扭一直没有消除。梅长苏留的信中称只是怕蔺晨阻止自己走才突然离去,自言虽然有身体拖累,但大丈夫未成就一番事业苟活于世不如羞愤而死。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长苏仰慕屈大夫之风骨,虽不能至,心愿往之,请蔺少阁主给长苏一年时间,一年之后,若长苏侥幸未死,愿以身凭少阁主处置以谢罪。”

“你看他写得什么!这都写了些什么!”蔺晨抖了抖纸,气愤地手抖。

“混蛋!”向来随性洒脱的蔺少阁主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如此浑身发抖去骂一个人。

 

在离开琅琊阁一年后,当梅长苏一统江左十四州大大小小所有帮派,将原江左帮改为江左盟成为宗主,天下江湖豪杰齐聚廊州贺江左盟新宗主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是梦境,没有人会想到一年前无比混乱遍地山贼流寇的江左十四州竟然在如此惊人的短时间内一跃成为包括大梁和周边国家在内的天下第一大帮,甚至北方巨擘峭龙帮帮主束中天都率众情愿归于江左盟宗主梅长苏的麾下,在江湖上早已立足百年以上的老帮派们虽然不屑,却也派人前来打探了。

而当他们见到江左盟新宗主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堂下江左盟内高手云集,可走上首座的竟然是一个年轻公子。这一年内江左盟一跃而起,其中有一点便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战力和出其不意的绝谋,这一年间原江左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铲除江湖人都不敢惹的红花门和杀手云集的黑龙会,更经历了数次战斗,没有人知道江左帮是如何做到的,或者说知道的都已被江左盟收至麾下,江湖谣传也是影影绰绰真假难辨,给梅长苏蒙上了一层神秘传奇的色彩。他们唯一知道的是,江左帮的传檄金令已闻名天下,无论是听过的还是没听过的都无比清楚这笛声意味着什么。

所以当他们看到为首坐着的是一个玉冠乌发、白衣似雪、清俊秀雅、温润如玉的年轻人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相信,上了点年纪的人看到喃喃自语,这,这不还是个小娃娃吗?可这个年轻人坐在首座,其地位和气场完全让人完全无法忽视。

 

只是这些都是一年之后的事情了,此时梅长苏还去向不明。蔺晨骂了一声混蛋,之后一甩手就把梅长苏抛到脑后继续游山玩水了,反正自己懒得牵扯上谁,也懒得搭理脑子不开窍的傻子,爱活就活想死就死,他蔺少阁主管不着!

蔺晨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他很不爽,非常不爽!

前几日他去烟花柳巷看倦了美人儿,回到琅琊阁本想去找梅长苏做他蔺少阁主从来没做过的事情——屈尊和好,谁想到这个没良心混蛋的已经拍屁股滚蛋了!

滚了就滚了,我蔺晨才不会为了别人羁绊住自己!可蔺晨游山无心赏山林之葱郁,玩水无心赏水之清澈叮当,身处闹市心神烦躁至极却偏管不住自己怀念梅长苏的琴声清韵,看见街头的耍猴都能想到那个长着白毛的怪物,找个安静清幽的地方舞剑竟然都是梅长苏指点他的剑法,他甚至感觉梅长苏仍然在一旁言语温柔地讥诮他剑法太过花哨……

没法活了!简直没活了!蔺晨沮丧至极。

 

说明:少阁主不是冷血冷漠哈,他也是受过伤的人。他冷漠冰凉的心也是需要宗主慢慢温暖融化的。

另外梅长苏离开琅琊阁不是负气,他本身在琅琊阁待着承着蔺晨的情本就心存愧疚,加上他发现蔺晨和他不是一种人,或者至少蔺晨表现出来的和他不是一种人,他不愿意把蔺晨拉下水,所以才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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